尋找夜夢

2013年3月11日 星期一


  從北京回來至今,也好一段時間了,其實還在消化,關於這段旅程給我的感受。記得201297號,起飛前兩天的晚上,我到台南看了雲門的九歌,雲中君,湘夫人,還有山鬼那張悽慘無言的嘴,像一場鎮魂的儀式,稍稍平撫了我首次遠遊的緊張,就這樣帶著唱誦的聲音和布幕上的蓮花,到了北京如舞蹈中,雲中君的兩位坐騎,保護雲中君整段舞不落地,我在北京也亦步亦趨地守護我的世界觀,易碎的自我,到了異地,自己的各種習性變得更加明顯,於是慢慢明白,嘗試在不同的環境生活,不是重新設定,而是跟舊的自己拔河

  有了新的生活動線,認識了新朋友,雖然回來至今分享的多是一些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怪事,但其實,表象的批判容易被說出,而旅程中獲得的寶貴記憶與感受,難以輕易地傳達如那個幾乎沒有別人的古長城,被雪覆蓋成銀白色的世界,斷垣殘壁中直接而來的是體力的考驗,階梯和冷風,恐懼和飢餓;如那天的綠滿西湖,蘇堤上我狂踩腳踏車,風在耳邊飛躍。遠遠的前方是沒有白娘子的雷峰塔,只有塔頂金光閃爍

  還有,此行認識的汪曾祺的小說,文字中傳遞著溫暖和寬容的安慰,顛頗的生命之船上,因為藝術(文中常是以說唱或者繪畫來表現)而偶然相遇的人們,在現實的逼迫之下,有了相濡以沫的喘息空間,如老師最後一堂課所引的句子,在生命的絕望之處,以一隻手掀開絕望的陰影,另一隻手留下紀錄,從雖生由死到雖死猶生

  汪曾祺說:「我對這個世界的感覺是比較溫暖的。就是應該給人們以希望,而不是絕望。我的作品沒有那種崇高的悲壯的效果。我追求的不是深刻,而是和諧。」面向存在之思,在生命的歷程中,藉由每一次路途的結束和重新啟程,一次一次去體會。

  這個月來在北京的生活,許多的時間在中關村大街遊蕩覓食,往南走是超市跟很香的棗糕,往北走是最常搭的蘇州街地鐵站,以及北大校園因為"兩地",有了新的跟舊的經驗,因為"兩地",在生活中重新定位自己,重新在人跟人的相處當中,認識自己是什麼模樣。走在中關村大街,有邊走邊改編兒歌的習慣,用熟悉的旋律,來接收新的事物賽百味的subway、校慶的紅氣球像個小番茄、五花八門的報刊亭……。

       在很小很擠的宿舍讀書,相對於中正大學的五星級宿舍,人大的「公主樓」提共的只有非常小的空間,很硬的鐵椅,是前所未有的體驗。雅斯培的社會理論,他說:「我認為,誰每天裡不做片刻的夢幻,那引導著他的一切工作,一切日常之事的星辰便會變得黯淡無光。」很奇妙的是,我同步閱讀的羅洛梅《心理學與人類困境》中,談及相似的問題。他說:「體驗我們對於事情的選擇具有內在的動力,想、希望、感受,我不再是時間的奴隸,當我選擇的時候,時間就在我面前,我可以隨意使用。」

       在北京,我保持這些問題,慢慢找尋降落地點……。

  回台灣的前一天晚上,我遇到的那位賣唱者,他在零下的寒風中,彈奏樂器的手並沒有戴上手套,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,然而他換把的速度及準確度,他唱歌聲線的跌宕起伏,讓我覺得嘆為觀止,最打動我的,是他自彈自唱之時不自覺上揚的嘴角,我覺得驚奇,他喜歡他正在做的事,不管那些匆匆投下零錢的路人有沒有在聽,他投入並且沉醉其中

  我站在人行道上聆聽那我聽不懂內容的故事,我覺得幸福,這是北京給我臨行前最好的禮物,這是一個混亂的城市,也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城市,這裡有最富貴的最貧窮的,而且在看似最無助的人身上,他們還有希望,如同那位我深深感謝的宿舍打掃阿姨,他們面對所有的無秩序,然後以自己的節奏為生活賦予秩序

  我的北京行,讓我明白,我有能力選擇離開,而當我選擇留在台灣的時候,這便是我有意識的主動地抉擇,我選擇我的生活,並非是被現實圍困的,因為「兩地」的對照,空氣、道路、說話的口音,所有日常平凡的一切,都因新的參照座標而擦亮了新的意義,道阻且長,但我因期待前方的風景而歡欣。